臨暗

交工樂隊解散後,生祥仍與永豐搭檔創作詞曲,並找到口琴手彭家熙(小彭)、無琴格貝斯手陸家駿(小六)、三弦/月琴/琵琶手鍾玉鳳等樂手,合作《臨暗》專輯。每到練團,樂手們駕車奔向淡水山區,尋水源里小路,至盡頭的瓦窯坑三合院,展開編曲的工作。音樂在三合院暈開,蟬唧鳥囀在山坡林間協奏,大冠鷲在夏日天空盤旋喧鳴……。樂手們喜歡瓦窯坑三合院裡做音樂的感覺,於是,「生祥與瓦窯坑3」出現了。 在《臨暗》專輯裡,有永豐流浪的詩意、生祥植於民謠的曲格、小彭瘋狂卻收斂的口琴、小六凝鍊沈吟的貝斯、玉鳳傳統韻味的彈撥,以及生活與自然奏和的色調。專文【為勞動者造相—評林生祥與瓦窯坑3的專輯「臨暗」】前交工樂隊的詞曲核心林生祥與鍾永豐,早被視為台灣最好的詞曲搭檔之一。交工解散多日後,最近他們終於以「生祥與瓦窯坑3」之名推出新專輯「臨暗」。作品中除了與新樂手合作,音樂走向與關切議題皆有轉變。風格的轉變:從喧囂到沈靜有別於交工時期外放激昂的戰鬥氣息,生祥與永豐的新作「臨暗」,風格內斂平靜而不狂放。生祥說坊間已太喧囂緊迫,因此希望「臨暗」是張沈澱後的,屬於「生活背景」的音樂專輯,永豐則說此次歌詞寫作,主要記載一個勞動者離鄉背井,到都會討生活後的各種奮起、掙扎、挫傷的故事。從集體抗爭到個人獨白,自熱鬧響亮到沈穩低迴,「臨暗」的詞曲走向與交工相比,反差頗大。然而,與其說這是一種風格上的斷裂,不如說是同一創作理念下的風格演化。「臨暗」的製作過程裡,生祥一夥人仍堅持過往「創作勞動一體」的手法,以大量閱讀、訪談、調查、以及繁複的聲響配置及詞曲拾取,逐步將專輯塑造成型。但是,具有理想色彩的創作者,主題若只專注於集體結構的分析與鬥爭,而沒有個人化的、敘事性的、關於「私領域」的著墨,即便義憤填膺,也極易顯得呆板空洞,單調乏味,而欠缺觸動人心的說服力。交工時期的作品,雖然廣受藝文界一致好評,但隨著名聲逐次建立,交工每次現場表演時,那股高度儀式化的集體戰鬥氛圍,久了,也有可能變成一種常態化的樂迷現場儀式,而不再生猛有力。敘事要採個人或集體角度,本無對錯可言,但複雜度夠,視野度廣,成熟度足的作者,應該各種面向皆能進退自如。以此觀之,生祥永豐新專輯的聲音轉變,以個人生命史的敘事角度來為離鄉背井的勞動者「造像」,也就顯得合理且聰明,是創作者成長歷程中,必然會走到的一步。勞動者離鄉背井的生命故事林生祥與鍾永豐的一項創作特色,就是擅長以優秀的開頭曲,提綱挈領地帶出整張專輯的聲音氣度與視野脈絡,讓聽者彷彿當頭棒喝,深刻觸動。從交工「我等就來唱山歌」裡的「下淡水河寫著我等介族譜」,史詩般訴說客家人開鄉墾土的辛勞,到「菊花夜行軍」裡的「縣道184」,說書般刻印出美濃人的時空區位,都是台灣音樂作品中,少見的氣魄與巧思。「臨暗」的同名開場曲,以離鄉背井的主角,在華燈初亮的收工歸途時,身心俱疲地回想起故鄉種種,那路燈下孤離又寂寞的勞動者身影,做為破題。整張專輯敘述客家背景的年輕主角,從農村背景的家鄉,來到大都會討生活的歷程。這段音樂之旅,先是主人翁初至都會,壯志昂揚的「都市開基祖」,接上描述勞動條件惡劣的「頭路」及「三班制」,再到單戀且性苦悶的「輾來輾去」與「緊來緊賤」,還有工作失業,情感壓抑,使小人物逼近爆發臨界點的「古錐仔」及「冇頭冇路」,續以相戀又失戀的「大水樵」與「痛苦像井」。故事接續道來,使勞動者的奮起、壯志、打擊、困頓、挫敗,一幕幕如臨眼前,宛如影像故事。主角的勞動者旅程,以「路還愛行」一曲做為暫時性的總結,即便戀情不順,就算工作困頓,活在當世,也只得繼續行。這個繼續上路,既不是盲目的樂觀主義,也不是悲觀的逆來順受,而是社會結構與個體互相碰撞,彼此辯證後,勞動者所學來的生命歷練與應對之道。都會流浪感的音樂風格音樂表現上,相較於交工時期特意經營的農村感,「臨暗」的音樂配置上,加上了彭家熙的口琴、陸家駿的無琴格貝斯、與鍾玉鳳的傳統撥弦樂器,來營造屬於都會的孤離流浪氣質。同名曲「臨暗」的沈澱感、「頭路」的搖擺味、「輾來輾去」的琵琶獨奏、以及「冇頭冇路」彷彿公路電影的迷惘,是專輯中器樂融合最佳,編曲表現最好的幾首作品。動人情歌「大水樵」裡的口哨聲,則出自蕭邦(Chopin)的「離別曲」(Etude, Op.10,No.3),雖然這個橋段在此出現,更可能讓台灣聽眾聯想到日劇「一0一次求婚」的插曲,音符無比自在,卻又暗含愁悵。「細妹,汝看」裡,則和沖繩三弦樂手平安隆合作,搭配陳主惠的大提琴,形成過往生祥作品未曾出現的新風味。「古錐仔」則引用了台語老歌「港都夜雨」的經典開頭「今夜又是風雨微微異鄉的都市…」,一則描述同為勞動階級的客家主角與福佬好友古錐仔的友誼,另則向閩南語老歌中,那種離鄉背井,異地打拼的歌詞傳統致敬。寫實主義的「報導音樂」這個「離鄉背井,異地打拼」的閩南語歌謠傳統,從早期「孤女的願望」,到晚近林強的「向前走」與新寶島康樂隊的「一百萬」等,已多所發展。然而「臨暗」的重要處,一方面是以客家歌謠形式,整張專輯同一概念來完整地闡述此主題,二方面,則是多所參考勞動研究文獻與他人生命史,使得這張概念專輯所呈現的勞動者形象,不若那些閩南語歌謠,只有飄零、浪漫、片段式的身段,而顯得更為全面、完整、立體。這種經過研究,調查,反芻之後的寫實主義創作,很難不讓人聯想到如報導文學、報導攝影等文體,乃至80年代台灣「人間雜誌」的傳統。生祥與永豐的創作方式,自交工時代以來,便以認真的工作與研究態度,整張專輯的創作規模,來多面向地聚焦一個主題。從交工時代反水庫的環保議題,菊花夜行軍的農業困境,到「臨暗」的勞動者身影,都顯示了創作者長期以來的堅持與一貫性。或許用「報導音樂」一詞來形容生祥永豐的創作理念,以及「臨暗」這張以勞動者生命為主題的專輯,並不為過。未來:堅持「對話」的創作方向「臨暗」註定是今年最重要的本土專輯之一。我們聽到生祥與永豐明顯地從「交工」時期的樂風與主題,轉了個彎,專輯中試圖讓傳統與現代、客家與閩南、農村與都市、本土與國際,互相對話,多重結合。但整張專輯仔細聽來,還是讓人有種彎沒轉完,還可「進一步」的感覺。以此思考,將「對話」更深入,更徹底,更持續,或許可以是他們未來創作的方向之一。尤其在這勞工高度流動的全球化時代裡,台灣勞動市場中,原住民勞工與外籍勞工早已舉足輕重,生祥永豐未來若仍要發展「勞動者」此一母題,應可考慮在文字與音樂創作上與此現象對話,方能更加豐富且兼顧現實。國際層次上,交工時代就不斷有人提及此種風格的小眾音樂,應走國際連線路線,藉由與國外音樂節及音樂團體的合作,來擴展影響力。但現實問題是,「臨暗」裡較為內斂的音樂曲風,對老外的吸引力,恐怕不如「交工」那種外放且辨識度高的曲風討喜。雖說創作者不應為迎合外人對異國音樂的刻板想像,而刻意屈就,但多與跨領域及國外樂手交流、發展、激盪、對話,應該是值得發展的方向。「臨暗」中雖已和沖繩樂手平安隆合作,但對生祥與永豐的創作而言,似乎可以更大膽,更開放地去和更多跨領域、跨國界的樂手,合作交流。結語:真實的效應何在?刻正於台北市立美術館舉行的「在乎現實嗎?」雙年展,涵蓋了諸多創作者對何謂「真實」的思索考量。但當「真實」一事,被當成美術館陳列的物件時,這些原本試圖刻畫、反應、挑撥現實的作品,彷彿也失去了某種生猛的,與外在世界的實際連結,而淪為智識者玩味之對象。「臨暗」這張以寫實主義為基調,刻畫勞動者生命的精彩作品,當進入唱片行通路,無可避免地以商品形式流通時,它和勞動者現實處境間的關連,及它希冀達到的效果,會不會也因此而減弱或消耗?這張成績優秀,充滿社會意識的專輯,是否只會是樂迷生活裡的「背景音樂」而無其他深遠意義?這問題,生祥與永豐未必能答,卻是每位被這張專輯觸動的聽者,應該反身自問的。【張世倫】

TMCD-330

生祥與瓦窯坑3,

Talivunvun唸農作物之歌

臨暗/TMCD-330